山海情缘东方神韵我一边换鞋一边冲着屋里喊,手里提着的公文包还没放下,一股混合着辣条味、劣质香水味和几十双脚丫子闷出来的酸臭味就直冲天灵盖。
我妈像个特务似的从厨房钻出来,手里拿着沾满面粉的擀面杖,一脸紧张地冲我比划着“嘘”的手势,压低声音说:“你小姨在给学生上课呢,别打扰了人家的思路。”
我愣在玄关,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鞋子。耐克、阿迪、还有叫不出牌子的童鞋,红的绿的,横七竖八地堆成了小山,几乎要把我家那本来就不宽敞的过道给堵死了。
“上课?上什么课?”我皱起眉头,把公文包往鞋柜上一扔,“妈,咱家什么时候成学校了?昨天电话里不是说小姨只是来借宿两晚吗?”
“哎呀,这不是临时的嘛。”我妈把我不耐烦地往厨房里拉,生怕我冲进客厅,“你小姨那个培训班的场地租期到了,房东要涨价,她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地方,就说先把那几个尖子生带到咱们家来突击一下。也就是几天的事儿。”
“几天?那是几个学生?”我指着客厅方向,哪怕隔着一道推拉门,我也能听见里面嗡嗡嗡的背书声,像进了马蜂窝。
“七个?!”我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,“咱们家客厅才多大?不到三十平!塞七个半大小子,再加上小姨,还让不让人活了?我这几天还要在家加班赶方案呢!”
“嘘!嘘!祖宗,你小点声!”我妈急得直跺脚,“都是亲戚,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?你小姨也不容易,离了婚一个人带着表弟,现在好不容易弄个补习班能挣点钱,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呗。再说了,人家也不白住,说是等收到学费了,给咱们两千块钱场地费。”
原本宽敞整洁的客厅,此刻已经被彻底“改造”了。我的那套真皮沙发被推到了角落里,上面堆满了书包和外套。取而代之的,是四张不知从哪弄来的折叠长条桌,把客厅挤得满满当当。
七个大概初中模样的孩子,正挤在桌子前,有的在转笔,有的在交头接耳,有的在玩手机。桌子上到处是试卷、课本,还有吃剩的零食袋子和饮料瓶。
而我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姨,正站在我那台刚买不久的七十五寸大电视前面。电视屏幕上被她用透明胶带贴了一张巨大的白纸,她正拿着马克笔在上面飞龙凤舞地写着什么公式,墨水透过白纸,眼看就要渗到我的电视屏幕上了。
“这道题讲过多少遍了!选C!选C!猪脑子吗?”小姨唾沫横飞,手里的马克笔敲得电视屏幕“砰砰”作响。
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。七个孩子齐刷刷地转过头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好奇和看戏的兴奋。
小姨手里的动作停住了,她转过身,看见是我,脸上没有丝毫尴尬,反而堆起了一脸夸张的假笑:“哎哟,然然回来啦?正好正好,我这嗓子都冒烟了,让你妈给我切点西瓜来。对了,稍微轻点声啊,正如火如荼呢,这几个孩子下周就要摸底考了,关键时刻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强压着冲上去把那张纸撕下来的冲动,指着电视:“小姨,那是电视,不是黑板。那屏幕很贵的,你拿笔在上面敲,坏了算谁的?”
“哎呀,看你这孩子,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?”小姨翻了个白眼,把马克笔随手往茶几上一扔——那个茶几是我花大价钱淘来的实木茶几,连个垫子都没铺,“我这贴着纸呢,能坏到哪去?再说了,这不也是为了孩子们的未来吗?都是祖国的花朵,你做表哥的,这点觉悟都没有?”
“这是我家,不是教室。”我冷冷地说,“我不管什么花朵不花朵,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,我要休息。请你带着你的学生,马上离开。”
“离开?”小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双手叉腰,那股泼辣劲儿瞬间上来了,“我说林然,你现在出息了是吧?在大城市混了几年,就不认穷亲戚了?我可是你亲小姨!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!现在我遇着难处了,借你家地方用两天怎么了?又不是不给钱!”
“那是什么问题?”小姨直接打断我,转头对着那些看热闹的学生挥挥手,“看什么看!接着背单词!谁要是背不下来,今晚别想回家!”
小姨转过头,压低声音,用一种道德绑架特有的语调对我说:“然然,给小姨个面子。家长们都交了钱的,我要是现在把人赶走,那不是砸自己招牌吗?你就忍忍,啊,晚上让你妈给你做红烧肉。”
说完,她根本不给我反驳的机会,转过身又开始拿着笔敲我的电视屏幕:“看这里!这个语法点……”
晚饭是在我的卧室里吃的。因为客厅已经被霸占,餐厅成了小姨给学生批改作业的临时办公室,我和我妈只能端着碗躲在卧室里。
外面的喧闹声隔着门板传进来,时不时还能听到小姨尖锐的训斥声和孩子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。
我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我碗里,一脸愁容:“然然,你就再忍两天。你小姨说了,就这周末,等她找到新地方就搬走。”
“两天?妈,你信她的鬼话?”我扒了一口饭,味同嚼蜡,“她那个培训班我是知道的,无证经营,之前就被查过一次。正规的场地她租不起,肯定又是想在那打游击。这次赖上咱家,指不定要赖到什么时候。”
“她坑咱们的次数还少吗?”我放下筷子,“三年前借那五万块钱还了吗?去年说给表弟找工作,让我也帮忙打点,结果呢?嫌工资低不去,反过头来骂我没本事。妈,这种人就是狗皮膏药,沾上就撕不下来。”
“哎呀,那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我妈还是那副息事宁人的态度,“她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。再说,你看那些学生,也挺可怜的,大晚上的还在补课。”
小姨那个正在上初二的儿子,也就是我的表弟大强,手里拿着个游戏机,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。
“哥,wifi密码多少?外面网太卡了,那帮学生连着wifi打王者,卡死我了。”大强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,那身脏兮兮的校服直接蹭在我的真丝床单上。
大强愣了一下,眼皮都没抬:“切,不就问个密码吗,至于吗?大姨,我妈说让你去切西瓜,学生们渴了。”
大强见状,得意地冲我吹了个口哨:“哥,别那么小气嘛。对了,你那电脑借我玩玩呗?我那个配置不行,带不动吃鸡。”
大强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,缩回手,嘴里嘟囔着:“不碰就不碰,凶什么凶。怪不得三十了还没女朋友,活该单身。”
他翻了个白眼,把脚往我床上一蹬,在那印了个灰扑扑的鞋印,然后晃晃悠悠地出去了。
外面的补习班一直开到了晚上十点半。原本以为十点半以后能清静,结果那些家长来接孩子的时候,又是一场灾难。
“哎哟,刘老师,我家孩子今天表现咋样啊?” “张妈妈,你家孩子聪明是聪明,就是不用心,得多督促。” “是是是,辛苦刘老师了。哎呀,这就是你外甥家啊?条件不错嘛。”
七个家长,七张嘴,加上小姨的大嗓门,在楼道里吵得像菜市场。邻居群里已经开始有人艾特我了:
【602住户:@502林然 你们家干嘛呢?大晚上的开派对啊?明天还要上班呢!】 【402住户:楼上的动静小点,我家老人心脏不好。】
好不容易送走了学生和家长,小姨又拉着我妈在客厅里算账,数钞票的声音比什么都响。
紧接着,客厅里传来了小姨那个大嗓门:“来啦来啦!哎呀,今天李子豪来得最早啊,真棒!”
然后就是拖拽桌椅的声音,孩子跑跳的声音,还有不知道谁把牛奶打翻了的惊呼声。
小姨正坐在沙发上——我的真皮沙发上,一边抠脚一边吃油条,看见我出来,含混不清地说:“起啦?厕所刚才李子豪给堵了,你等会儿再用吧,我正让你妈通呢。”
我冲到卫生间门口,只见我妈正蹲在地上,费力地用皮搋子通马桶,旁边地上全是溢出来的污水和湿哒哒的卫生纸。
“妈!我来!”我一把抢过皮搋子,看着满头大汗的母亲,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了,“这就是你说的好孩子?七点半来砸门,一来就把厕所堵了?”
好不容易收拾完卫生间,我回到客厅,发现我的笔记本电脑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到了餐桌上,旁边就放着一碗豆浆。
而那个叫李子豪的小胖子,正一边喝豆浆,一边用油乎乎的手在我的键盘上按来按去。
“哇——!”小胖子被我吓了一跳,手一抖,半碗豆浆直接泼在了桌子上,溅得满地都是,虽然没泼到电脑上,但也只差了几厘米。
门口传来一声尖叫。是一个刚送孩子进来的家长,是个穿着时髦的女人,一看孩子哭了,立马冲了上来,把小胖子护在怀里,指着我的鼻子骂:“你这人怎么回事?吓唬孩子干什么?有病吧你!”
“这里是我家!”我指着那滩豆浆,“你的孩子乱动我的私人物品,差点毁了我的电脑!这里面有重要资料!”
“不就个破电脑吗?坏了赔你不就完了!”女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,“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,跟个孩子计较什么?刘老师,这就是你外甥?素质真差。”
小姨这时候也凑了过来,不但不帮我说话,反而赔着笑脸对那个家长说:“哎呀,王妈妈消消气,我这外甥就是工作压力大,有点神经衰弱。子豪没事吧?来,老师给你拿糖吃。”
转过头,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:“林然!你给我回屋去!别在这丢人现眼!吓坏了学生你赔得起吗?”
“好,很好。”我点了点头,抱着电脑,“小姨,我最后说一次。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,带着你的人,滚出我家。否则,别怪我不讲亲戚情面。”
“哟呵,吓唬谁呢?”小姨双手抱胸,一脸的不在乎,“我就不走,你能怎么着?你报警啊?警察还能管人家走亲戚?我告诉你林然,这房子虽然是你买的,但这家里也有你妈的一份!我是你妈的亲妹妹,我就住这了!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!”
那个家长也在旁边帮腔:“就是,什么人啊,对自己亲小姨都这么狠。刘老师,这种白眼狼你以后可别理他。”
“喂,物业吗?我是502的业主。我家来了几个亲戚赖着不走,还严重扰民,你们能上来管管吗?”
物业那边很客气,但也透着无奈:“林先生,如果是家庭内部纠纷,或者是亲戚借住,我们物业没权利赶人啊。扰民的话,我们只能上去劝导一下。”
果然,物业是指望不上的。小姨这种老江湖,早就摸透了这些规则。她打着“亲戚”的旗号,钻的就是这个空子。
如果是普通的家庭纠纷,警察来了顶多也就是调解。小姨肯定会撒泼打滚,说我是不孝顺,说她是来探亲的。警察也不可能强行把她拖走,毕竟没有发生肢体冲突。
“各位家长放心,虽然条件简陋了点,但我刘梅的教学质量你们是知道的。这次为了给孩子们冲刺,我可是把压箱底的题都拿出来了。对了,下个月的学费咱们是不是该交一下了?为了方便统计,大家尽量今天都转给我,老规矩,现金或者转账都行,转账的备注别写学费啊,就写‘生活费’或者‘还款’。”
“行行行,刘老师我们信得过你。” “只要能提分,钱不是问题。我这就转给您。”
这不是走亲戚,也不是免费辅导。这就是赤裸裸的无证办学,而且是在居民楼里,存在严重的消防隐患和扰民问题。
“喂,你好。我要举报。有人在居民楼内非法开设补习班,无证无照,聚集多人,存在严重消防隐患。地址是……”
紧接着,是一个严肃的男声:“你好,我们是综合执法的。接到群众举报,这里有人涉嫌非法办学和扰民。请配合检查。”
“啊?什么?什么非法办学?”小姨的声音明显慌了,透着一股子心虚,“同志,你们搞错了吧?这是我家!我是……我是给亲戚家孩子辅导作业呢!不要钱的!”
“不要钱?”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,“我们接到的举报里有详细的视频证据,涉及收费行为。而且,你看看你这屋里,七八个孩子,四张桌子,黑板都挂上了,这是辅导作业还是开班授课,我们一看便知。请出示你的教师资格证和办学许可证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小姨支支吾吾,平时那股泼辣劲儿在制服面前荡然无存,“我这是……这是暂时的……我正准备办证呢……”
客厅里,三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站在中间。小姨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,手足无措。那些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孩子们,此刻一个个像鹌鹑一样缩在椅子上,大气都不敢出。
我妈站在厨房门口,手里拿着锅铲,一脸的惊恐:“这……这是怎么了?怎么还来人了?”
“我是。”我平静地点点头,“是我报的警。这里是我家,这位女士是我姨妈,但她在这里开设补习班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,而且严重干扰了我的正常生活。我之前多次劝阻无效。”
小姨猛地转过头,死死地盯着我,眼睛瞪得快要裂开了:“林然!是你?!你竟然举报我?!我是你亲小姨啊!你良心被狗吃了吗?!”
“我不服!这是家务事!你们凭什么管!”小姨歇斯底里地尖叫,“我在我自己亲戚家教几个孩子怎么了?犯哪条王法了?你们这是私闯民宅!”
“刘梅女士,”领头的执法人员拿出一个文件夹,“根据相关规定,居民住宅内严禁开设经营性培训机构。你不仅无证办学,还涉嫌偷税漏税,且在此聚集多名未成年人,并未配备任何消防设施,存在重大安全隐患。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,通知这些学生的家长立刻来把人接走。”
“刘老师,这怎么回事啊?怎么还被查了?” “退钱!快退钱!这一节课还没上完呢!” “真是晦气,早知道不来这破地方了!”
小姨被围在中间,头发乱了,妆也花了,狼狈不堪。她一边应付家长,一边还要面对执法人员的询问。
我妈在一旁抹眼泪,想上去求情,被我拉住了:“妈,让她去受点教育也好,不然她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。”
我以为她会骂我,会诅咒我,会吐我一脸口水。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甚至准备好了录音,作为她恐吓的证据。
然而,她抬起头,那张平时写满了刻薄和贪婪的脸上,此刻竟然浮现出了一种诡异的表情。
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让我看不懂的光芒,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,又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。
说完,她转过身,脚步轻快地跟着执法人员走进了电梯,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,后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意。
我站在门口,背后的汗毛还没顺下去,那个诡异的笑容像个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。
“妈,别哭了。”我不耐烦地关上门,看着还在沙发上抹眼泪的我妈,“她那是罪有应得。你没看她刚才那个笑吗?渗人得很。”
“你懂什么呀!”我妈红着眼睛瞪我,“她肯定是为了面子强撑着的。进那种地方,对名声多不好啊。以后大强在学校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?”
“她搞非法补习班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大强?”我冷哼一声,正准备回屋收拾残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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